我捏着橙黄的冰棒,拖拉着人字拖,一把拉开了超市的门,热气鼓动着像潮水般涌了进来,蝉声喧嚣地塞满了我的耳朵,整个盛夏的重量热烈地扑腾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涨红,掌心里的冰棒凝着水珠,脚下的人字拖踏上热腾腾好像扭曲了的公路,路对面的指示牌像是波浪一样上下晃动,歪歪扭扭的蓝色指示牌上歪歪扭扭地挤着白字:翻身村。
我走过指示牌,眼前展开了一条不断延展的路。右手边是方方正正的农田,湿润的季风和沃土孕育着作物,池塘里的水汽向上蒸腾,滋润万物,玉米地里传来母鸡的咕咕声。左手边是一排排蓝白配色的厂房,没有拉上银色的卷帘门,路过时瞅一眼大门里头,黑深深地像是深山老林里怪物的嘴巴,有时传来机器切割的声音,有时可以闻见新鲜的木头味道。我快快地走过,怀着好奇也抱着胆怯,害怕从那黑洞洞里窜出什么怪物,捉住我的脚后跟,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着木屑,一边将我拖了进去。
我小小的身影走在道路上,太阳烘烤着每一片叶子,天上没有一片云。左手边的农田里醒目地插着“作物有毒,后果自负”的木牌,右手边“安全上班,平安回家”的横幅挂在工厂的墙壁上,工厂大门的警戒灯一闪一闪地亮着。
我嘎吱嘎吱地咬着冻得坚硬的冰棒,冰棒融化在炽热的口腔,抖抖拖鞋里踩进去的砂砾,走过小摊小贩傍晚挤挤攘攘卖菜的路边,走过爷爷奶奶夜晚练太极的小广场,走过一面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右拐走进了我家的大门。
前头后头的人家与我家只差一条夏天积满蚊蝇的臭水沟和一条两人宽的小道,房子挤挤挨挨地矗立,挡住炎热暑气。从我家敞开的大门口,透过前头人家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前头屋子里的人,里面的人总是上半身穿着白围裙,躬着身子贴在巨大的木板前,一坐便是一天。手边罗列着一排排的推子是她的武器,她趴伏在那里,于是在木板上岸堤边的柳树抽枝发芽,仙女的绸缎随风飘扬,王母的面容慈祥和蔼,众仙的形象立体浑圆。跃动的曲线渐渐显露,木屑在她的脚边堆积。我从窄窄的窗户窥视她浩瀚无边的世界,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像宇宙一样无声无边无垠,她在她的极乐世界里欢喜乐舞。
我晃头晃脑地坐在书桌上,黏腻腻地手指翻开了我的作文本,在雪白的纸上留下黑乎乎的手印。隔壁奶奶在灶台边加柴火,红澄澄的火焰在容腔内升腾。左邻居外地人支起了锅子,空气里飘来辛辣呛鼻的气味,伴随着猛火的翻炒,右邻居家的孩子开始嚎啕大哭。后面邻居家里的备考生紧紧拽着笔,笔的影子落在本子上像是刀剑一样锋利。
我用铅笔在作文纸上写下作文的标题“我们的村庄”。
我们,是祖祖辈辈扎根于此的本地人,是千里迢迢背负着家庭重担的外地人,是半辈子埋在土里的庄稼人,是待在厂房里倾听机器轰鸣的工人,是用刻刀镌刻不朽传说的木雕人,是用笔划开未来的读书人,是老人,是女人,是男人,是孩子。
我们的村庄,结着甘甜的果实,也产出享誉全国的木雕;飘着乳白色的炊烟,也排放着工厂里的滚滚浓烟;有着朴实无华的农民,也走出过腹有诗书的大学生。它在时代下缓慢绵长地呼吸,向着美好的黎明跌跌撞撞地走着。机遇在这片土地里播种,在夏天的风里生根发芽,在未来硕果累累。
我们爱着我们的村庄,我们的村庄也爱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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