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日思夜想，记忆中自由的时代；这是骨感现实中，我们自由的时代。

——题记

温了一壶外公酒，打开是陈年记忆的收藏。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亲爱的外公。

从很早起就有了你的记忆，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兼渔夫。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和树皮一样枯瘦。你是最平凡的劳动者形象，你是最亲爱的外公的形象。

童年时你用干瘪的双手把我抱起，将我举到空中，我晃着双腿――竟不知你举起的是我记忆中自由可爱的童年，我晃动着的是我转眼即逝的童年。你编织出了我童年的梦，它出现在我往日所有的日子中。

当东浦染上太阳的温柔，我们就一起去打稻场。风儿泡在稻谷里，满耳是它们溶解的声音。我就躺在你捆好的稻谷堆上，稻谷趁我不注意在调皮的挠我痒，白云一团团游荡着，在看我不拘小节的摆成“大”字的姿态，你看着稻谷，我看着你全神贯注的割稻谷。你戴着草帽，太阳照在你帽子上；你身体弯着，像个皮皮虾；笨拙的斧头在你的手下竟变得灵动起来。金黄色的太阳爱抚着金黄色的稻谷，但我总是容易睡着，大概这种暖洋洋的环境适合酣睡。醒来总是黄昏，稻谷也与我一起苏醒，呼唤着我们归家。你将我背起，在长长的影子的追随下，一步一息，宛如咀嚼。正逢垂髫，不懂这片土地发生了什么，更无论“粒粒皆辛苦”。

我爱跟着你去海边。那里的空气中总是带着湿的涩，和你每次打渔回来的味道一样――以至于我每次闻到这种味道都会想起你。我光着脚坐在礁石上，朵朵白浪花拍打着我的脚，宝蓝的天空呼诉着浪花，我呼诉着白云。我看着你，你看着螃蟹和虾。你慢慢蹲下，那双爬满老茧的手，总是能抓住几只螃蟹。你的衣服角碰到了泥巴，那时我总疑心螃蟹会不会爬上来。我坐得无聊了，便跳下来，一脚陷进湿软的泥巴中。你抓了几只小螃蟹给我，我把它们关在你喝完的空酒瓶里。那时候我以为我将它们关起来，就能收藏起整个童年。

你爱拉上我去看戏。我坐在你那辆摇摇摆摆的老式自行车上，看着两边飞逝树木，看着踏板耷拉、回环，耷拉、回环。傍晚的乡村总是有一团团人家在门口摆好小桌子吃饭，你载着我风风光光的骑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想起“紫禁城骑马”几个字眼来。他们总会打趣的说：“口袋里的钱又要叮当响买吃啦！”“囡囡啊，唱首歌吧。”我唱着音乐课上刚学会的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剩下的只有吱呀吱呀的回响和土地的呼声。而后我才知道，感性的伏笔，总是要理性的现实来偿还。

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好位置。戏场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起来了。你就让我坐在你脖子上，我连摇头。终究拗不过你，我坐在了你脖子上。戏台上的黑白无常引得我发笑；我左右晃来晃去，学着台上的“女驸马”，拿着一根树枝，趾高气昂的骑大马。你只道：“囡囡小心点。”然后便是戏子的咿咿呀呀声，我听不懂便失去了兴趣，只有心心念叨的糖葫芦。回去的路上我问你今天的戏好不好看，你点头。接着便唱起了《牡丹亭》。你总是唱这出，从很早之前就开唱，以后也还是唱这出。很久之后，外婆才告诉我，每次你带我去看戏回来的晚上，总是转侧难眠，不停敲打着自己的肩膀。什么戏也没看到，只看见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昨晚打电话给你，问你最近怎么样。你声音有点沙哑，说最近天气不好死了很多螃蟹。猛的想起送你去火车站的那天。你背着重重的包裹，很难过却强笑着说：“囡囡啊，我在宁波包了三个好大水塘呢，等螃蟹长大了我就寄过来给你吃啊。”我也故作高兴然后抱了抱你：“外公，你肚子上的肉又多了，要减肥了。还有不要喝酒不要抽烟了。”

我们就目送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你转身回头招手的那一瞬间，耳边仿佛又响起多年前那个夜晚你咿咿呀呀哼着的《牡丹亭》……

从温岭到宁波，只要一个小时，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小时就可以私自代替那么多的阳光。下次见面，我不会给你酒和烟。我想，你骑着那辆摇摇晃晃的老车，我们一起去打稻场，去看海，去看戏。

高铁哗哗哗啦地开走了，满天都是扑朔的吹万。

我已经理性很久了，很久了，但我知道，我生于感性，也将奉还感性，感性不需要理由。

这是我日思夜想，记忆中自由的时代；这是骨感现实中，我们自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