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楝树又开花了,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夏夜。
——题记
颠簸轰鸣的公交车缓慢行驶,车身切过细雨丝,轮胎在水泥路上摩擦而过,声音沙哑粗糙。寂静中我往车窗外望去,眼前出现了一排排楝树、大片油菜花田和三两低矮的小平房。
这便是保存了我整个童年时期记忆的外婆家,一晃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五年。假期正好有空,我乘着城乡公交来到了小村庄。眼前一幕如诗中“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般的景色,满心欢喜又夹杂几丝惆怅。
欢喜的缘由很简单。我又与幼时疼我、养育我的外婆见面了。再次遇见童年嬉闹的玩伴们,她们的个性与小时并无二异,相处还是那么温和融洽。房前空旷的水泥地也依旧平坦无声,墙头的楝树枝丫缠绕地茂密错杂,随着风沙沙作响。乡音还是那么熟悉入耳。惆怅的是,许多迹象又提醒我岁月的变迁。邻居家窗口再也不会传来收音机里戏剧演员的乐声、住在巷口的奶奶再也没有机会塞给我一块白砂糖、老屋去年翻新重修,门口水泥地上再也不用为晒谷而铺满粗糙的、等待脱壳的谷粒。对了,由于年岁增长,外婆早在两年前就放弃耕种农田,承包给了村中别户,自然是没有稻谷可收了。
“外婆,你最近过的还好吗?”我快步向前,迎上了外婆的目光。
“益益来啦,”外婆亲切地笑着,皱纹随着和气的脸颊上扬,眼睛还是那么清亮:“一个人也就这么过,农村安静,现在连老年活动室都没几个人打牌了。”边说着,也不停下手里的活,上下翻动继续压着弹簧。
眼角无声地湿润了,看着外婆头上零散的白发和娴熟的手法,不禁想起自外公意外过世后,外婆不愿跟随我们一家定居市区,父母只能依她的想法送她回到了故乡的小屋里的情景。她一人独居,生活平淡之余,还要顺便照顾看管她两个生病的弟弟,父母工作繁忙,也不能常来探望,想到这,心中不免愈加酸涩。
“要是外婆当时愿意跟我们一起居住,现在也不用生活地这么冷清孤独了吧!”我心想。可是外婆总对我们强调,城区的房子像笼子般锁住了她,住在高层无法让她的内心踏实,她宁愿回到乡村一人生活,倒更加自在快乐。
外婆对故乡的那份眷恋,我起初并不理解。当时的我只觉时代发展过程中的高楼繁华林立,车水马龙的新生活对我有强烈的吸引力,坚守旧土有什么意义。
直到现在,我渐渐有些懂了。
其实外婆坚守的并不是那一成不变的故土,相反,学到便利的新技术经常使她惊喜万分。她只是舍不得完全抛弃过去,在新时代孕育的新城市中感到无所适从。也许兼收并蓄的新乡村,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饭后,父母提议出门散步,我跟着他们沿着河岸慢慢走。“这里曾经全是细石子路呀”,父母在路上感慨。是呀,从几年前村建逐步落实起,村里的路都加宽浇灌成了水泥路。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路上跑,不慎摔跤双手蹭破皮,膝盖流血,疼地呲牙咧嘴还对着伙伴笑的场景。如今不止是道路平坦开阔了,河岸也加上栏杆,小桥新砌上砖,填上桥名,乡村风貌焕然一新。唯有墙头那些高壮沉稳的楝树看起来没有变化。
我绕到树前抬头细看,老楝树依旧伸着细长的褐色枝干,像是一位老朋友欢迎我的到来。伞形树冠在头顶散开,叶片圆润细小,旁边点缀着的是簇簇淡紫色小花。这些苦楝花近看不起眼不张扬,远观却似一片紫色的云霞般夺人目光。恬淡迷人的小花静静地在我的心头盛开,它们发着光,永远不会凋零。
思绪回到了童年的夏夜,这是童年记忆中最甜美的一段时光。回忆里,傍晚洗完澡,我总是穿着吊带睡裙、趿这凉拖跑出门撒野,喊来邻居小妹一同玩躲 猫猫的游戏。大人们总搬出长凳,排排围坐,摇着蒲扇聊家常拉八卦。那时的月亮温和又明亮,跑累了的孩子分别钻进各家老人怀里,外婆一边驱赶团团绕圈的摇蚊,一边给我扇风。蒲扇一摆一摆,悠悠地扇去时间。聊的开心时,大人也准许我们跑去河对岸的小卖部买些零食、棒冰等小玩意。兴起时外婆也会唱民谣给我听,那晚的曲调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苦楝花香与泥土清香缠缠绕绕,将当时的所有人包裹起来。村庄人白天辛勤劳作的疲惫像是被月光冲刷殆尽,剩下的全是温柔平和的草木香气。
如今,我的家乡早已改头换面。物是人非的伤感是有的,观外婆,再看我与父母,对故乡这块土地的依念就像一根针扎在我们的血肉里。幸运的是,新的幸福也出现并温暖着我们——时代进步带给我们显而易见的便利。
即使身在乡村,外婆的日常生活需求也得以有效满足。原来的菜市场位于镇中,路远不便往返,下雨后道路还会泥泞不堪。现在家家一辆电瓶三轮,交通方便,骑在马路上省力又便捷。河道清理过后,坏境清新了很多。原来村庄的闲置土地转换成了公共娱乐设施和绿化,也添置了文化相关的旅游业,增加了收入来源。国家对老人的退休金保障体制也逐渐完善,即便是农村户口的退休老人也不用再为基础开支发愁。旧房子都由政府进行加固改造,设施完备齐全,老人住起来也舒适。也许因为升学,我与幼年玩伴距离上疏远,但是有了手机,网络联系依然密切。逢年过节再见面,我们讨论起近况、各自在大学中的展望,美好又快乐。
也许,只要人心不变,什么都不会真正改变吧。
短暂的两餐,半天的相处,又到了与外婆分别的时光。外婆爽朗又亲切,把我们送至马路口,还不忘向妈妈嘱咐带回去的鲜笋要尽快吃完。临别时又挥挥手对我说:“暑假再来哦益益,好好学习,外婆等着你。”这一声平淡的嘱托再次温暖了我的内心。世上最温柔暖心的话语一定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要亲人的一句“我等你”,就足够让心灵泪流满面。
归程中,脑海里不断翻滚着故乡旧时与现今的画面,我暗暗下定一定要常来故乡,常来看望外婆的决心。
“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这次伴随我到家的是满心的眷恋、苦楝花代表的归乡情感与亲人的温柔。
无论是对于故乡的回忆还是新时代的记忆都是如此美好,提醒着我们务必热爱生活,珍惜当下。
故乡的楝树又开花了,我也渐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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